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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傳1 近朱者赤 臨近會試前的大騷動

所屬書籍: 彩雲國物語

路邊的水坑結冰得結結實實,刺骨的寒風吹得人直縮脖子。

在這每走一步就能清楚地聽到霜凍的聲音,沒人願意離開溫暖的爐火旁的季節里——只有彩雲國的王都,被包裹在一種獨特的熱氣中。

有很多帶著緊張和不安,期待和自信,還有些許興奮心情的人,紛紛從全國各地趕到京城貴陽。他們的出身、身份還有年齡都各不相同,但是他們心中卻擁有唯一一個共同的目標。

絕望和希望,歡喜和落魄,光明和地獄,淘汰和保留。一年之中感情交錯最複雜的時候,會左右將來命運的時刻——這就是國試最終考試的時間。

今年也一樣,有很多各色各樣的人紛紛來到京城……

「……哈,到、到了!」

少年一邊把眼睛瞪得老大,一邊從夾衣里掏出一卷稍微有點髒了的木簡。

看了一眼木簡後,少年仰起臉,溫吞吞的表情突然繃緊了。

「——這裡,就是最後了。」

少年說完便往城門裡面走去。

天下開始飄下大雪。

正是夜幕悄悄降臨的時候——但是入夜的城市裡,那些明晃晃的燈火卻好像跟冬天的寒冷無緣似的,充滿了活力。

「別開玩笑了,小子!」

爭執糾紛是很平常不過的事情,所以即使大路一角傳來怒罵的聲音,對此司空見慣的人們也只是迅速經過,沒多在意——但是其中只有一個人,跟別的人採取了不同態度。

「——幹嘛?比賽喝酒輸了的人,要承擔雙方全部飯錢,還要再交出十兩金子不是嗎?」

被身材健壯的男人們圍住的,是一個個子小到跟個孩子一樣的少年,跟這些身形巨大的男人們混在一起,差別甚是明顯。

「別、別、別開玩笑了!就憑你這樣的小鬼居然能打敗『海量』的齊珍,你小子,是不是動了什麼手腳?!」

而跟少年纖細體形不符的是,他看起來似乎相當有膽量。即使被這麼多兇巴巴的惡棍包圍,他也不為所動。

「……非得要比賽喝酒的可是你們吧,我能動什麼手腳?你們要請我喝酒倒是無所謂,不過拜託你們也弄點更象樣的酒啦!」

少年根本不把他們放在眼裡的抱怨讓男人們忍無可忍。

「臭小子,我饒不了你!」

「我要把你全身的東西都剝光了去賣掉!」

看到眾男人一起撲過去,周圍響起了一陣悲鳴,再怎麼把吵架當家常便飯,這次對這麼年幼的少年以多欺少未免也太過分了。

「又是青巾黨那幫傢伙。」

「誰去叫組連的人來啊。」

「啊,姮娥樓的楸瑛應該在!他比較快!再不抓緊找人,那個小孩就要倒大霉了!」

緊接著,緊張的空氣中傳來幾聲毆打的鈍響,周圍的人想像到少年渾身是血的樣子,不由得倒吸了涼氣。

不過下一個瞬間,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因為被打飛到大街上的並不是少年,而是那幫無賴。轉眼的工夫男人們就都倒在地上了,只剩下毫髮無傷的少年若無其事地立在原地。

「……真是的,連泄憤都不夠用……」

因為少年稍嫌粗暴的動作,飄下來的雪花沾在了他長長的劉海上,可能是有點礙事,少年微微抬起視線,咋了下舌。

「……混蛋,輸不起就別玩這種遊戲。」

少年走到不成樣子倒在地上的惡棍身前,不慌不忙地探進對方懷裡。

隨著身子一傾斜,一個小小的荷包掉了出來,他簡直像在看別人的東西似的,注視著荷包掉在地面上,不過最終還是不快冷哼了一聲,把它從地上撿起來好好收進懷裡。

「……所有人的都加起才剛夠十兩啊?算了,就當補貼吧。」

把所有男人的懷裡都翻了一遍後,少年簡直像根本沒注意到圍觀觀眾的吃驚視線一樣,快步離開了。

「請、請請請等一下,我們店的帳怎麼辦……?!」

作為喝酒比賽賽場的酒樓老闆,憑藉頑強的商人本能跟上了少年,但是少年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去跟那些傢伙要,我比賽贏了的話,他們就要負責所有的費用,你找錯要錢的對象了。」

「可、可是那十兩金子——」

「這是我該得的,你剝了他們去賣好了。」

即使老闆可憐兮兮地慘叫,也沒有換來少年絲毫的關心。

剛才的目擊者們大都難掩興奮地目送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其中一個青年吹了聲口哨。

「有兩下子嘛。」

瞄了一眼少年掉下布袋的東西,他想起了那個木簡。

(……沒想到,竟然是他啊。)

算盤啪啪啦地響著。

「吶,秀麗。」

啪啦啪啦,碰。

「什麼嘛,你不要無視我呀,我今天可是有話要跟你說才來的。」

秀麗頭也不抬的繼續打算盤。

「吶,你又要去什麼地方吧?我已經在很多地方聽到你又要告假的傳言了,這次什麼時候回來啊?不會又跟去年春天一樣一去就是幾個月吧?」

即使男人套近乎,秀麗依舊是頭也不抬、坐懷不亂地打她的算盤。

「適可而止吧,你也老大不小了,別整天四處晃悠,也該找個地方穩定下來了吧?也不能決是粘著靜蘭了對吧?說起來最近我周圍的人也都在羅嗦著要我相親什麼的……反正都是我父母著急。」

「祝福我可以毫不吝惜地給你,但是喜錢的話可絕對沒有。」

秀麗直言不諱的發言,讓男人的語氣突然粗暴起來。

「你說什麼啊?我才不期待你給我喜錢呢!聽好了,我們兩個到正月就十七歲了,反正我是男的還好說點,倒是你,得快點找人嫁了吧?要找個不要嫁妝的奇特傢伙可不容易哦……不過我們家是有錢人家,要不要嫁妝倒無所謂。」

「——三太。」

秀麗終於停下手裡的活,長嘆了一聲後抬起臉來。

面前站著的是她的青梅竹馬,如果以公平的眼光來看,他算得上是一般以上的類型了,但是很可惜,看慣了靜蘭這類人的秀麗,對他沒什麼特別感覺。

「我晚嫁人,有沒有人要都跟你沒關係吧……真是的,每次都來打擾我工作……總之,我今天沒閑工夫陪你,我得整理賬本,還要掃雪,三太,請你回家去吧。」

「別叫我三太!叫我慶張!」

直到如今秀麗還在稱呼自己的乳名,男人——王慶張,已經對此抗議過無數次了。

壓根不把他放在眼裡的秀麗忽然把視線停在青梅竹馬的一身行頭上。

「……怎麼了?今天打扮得不錯啊!」

「哼哼,你終於注意到了啊?」

慶張撩起前額的頭髮,好像在問「怎麼樣」,可是秀麗只是瞥了他一眼,接著就用算盤打出了金額。

「——上衣·銀三十兩,下衣·銀十兩,腰帶·金一兩,青色絹織物·銀一兩,靴子·銀三兩,刺繡費·銀五兩,髮帶·銀一兩——共計金一兩銀五十兩。」

「…………完全正確」

總算是讓她注意到了自己的打扮,但是想聽她說的可不是這些話。

「是不是要和誰相親去啊?王老爺選的女子,應該不會錯的,你要幸福啊!」

慶張對著爽快地繼續去打算盤的秀麗綳起了臉。

自認為家世良好,又是個好男人,可是青梅竹馬的秀麗卻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他實在很氣憤。

「我都說了不是——」

「哎呀,王老爺那裡的公子呀!」

一聲幾乎讓人戰慄的妖艷聲音傳了過來,緊接著,一位年方二十過半的絕世美女出現在慶張面前,慶張僵硬得跟吞了個鐵棒似的。

「啊——蝴蝶大姐!」

「秀麗,今天也辛苦啦,怎麼了?那邊的公子,又出來泡妞嗎?真是一點都不接受教訓呢。」

即使沒有上口紅也一樣潤澤的紅唇,彎曲成非常妖艷的微笑狀。

「公子,晚上有空的話讓我陪你吧,我會特別為你空出時間的。」

目送過來的秋波,有著讓人難以招架的蠱惑。本來像慶張這種人對她根本沒有抵抗力的,不過幸好秀麗在身邊,而且他對這位美女的來頭也所耳聞。

蝴蝶——勉強也算是商家子弟的慶張,腦海中瞬間彈出一個答案。

(只要買她一晚,最終就可以讓一個人家破人亡)

這句話指的就是買老字號青樓·姮娥樓的招牌,貴陽花街首屈一指的名妓·蝴蝶一晚。只是一個晚上就要花費一個平民好幾輩子才能賺到的錢,就算慶張家再怎麼富裕,歸根到底也就是開了店鋪的小財主,堅持不過兩晚的。

(可、可惡)

對手太強悍了,他除了逃跑沒別的法子。

慶張似乎很留戀地看了一眼秀麗,便勢如脫兔地衝出了青樓。

蝴蝶嘆了口氣。

「還真是沒志氣呢,不過我倒是認可他逃走這點理智。就只會挑你出來打工,靜蘭不在身邊的時候過來泡妞,真沒骨氣。」

「……蝴、蝴蝶大姐……」

「算了,反正只要秀麗在姮娥樓,他就沒法對你出手。」

蝴蝶的微笑就算說千金難買也不為過,秀麗一直認為,大概也只有自己可以不花錢欣常到滿足為止吧。

外表美麗,內在也一樣絢麗,蝴蝶擁有壓倒他人的品質。

美貌,教養,知性,才藝——不管哪一方面,她都是最上等的。從秀麗認識蝴蝶到現在,她的美貌就一直在增輝,絲毫沒有衰敗。

順帶一提,秀麗過去只見過一個超越蝴蝶美貌的人,但是那是個男人。

「你今天醒得真早啊。」

平時只要太陽不落山蝴蝶是不會起床的。

「昨天的客人中途回去了,所以我好好睡了一覺。」

「——蝴蝶大姐的客人中途回去!?」

「這種白痴男人有那麼一個兩個也不奇怪吧?不過,托他的福我可以多些時間跟秀麗在一起了呢。你跟店裡這邊請假,是在七天後吧?」

「……是的。」

蝴蝶沒有追問理由,只是想到了什麼忽然笑了。

「嘻,我想起來當初那個一個人來到這裡,低著頭說『請讓我在這裡工作』的小女孩了呢,一看就是很有教養的孩子,而且還是紅家的小姐呢!」

即使不在中央又已經沒落,但作為擁有七家姓氏之一的家族,地位還是相當高的,而且紅家是僅次於藍家的名門,怎麼可能到外面打工。

「一眼就能看出來,啊,這就是有名的『紅大師』的千金呀!」

父親究竟是怎麼樣的有名,從他平日的言行中能夠聯想到的答案實在太多,所以秀麗也不明白對方究竟指的是哪種有名。

雖然現在過了中午,蝴蝶還沒打扮成去店裡的樣子,頭髮披散著,只是穿著平常便裝,但就算是便裝,穿在蝴蝶身上也依舊散發出極品衣裝般的華麗味道。

「因為看你的表情很掙扎,我當時還以為你一定是有了相當的覺悟才來做妓女的,沒想到你居然一本正經地問我們說,『不過我晚上還要準備晚飯,所以到下午請讓我回家好嗎?』」

「呀!我不是都說了請你忘記那件事的嗎?!」

被人提起丟臉的前塵往事,秀麗的臉變得通紅。

自從母親去世後,家丁們就捲走了家裡的財物,被逼得走投無路的秀麗為了家裡生計只得獨自一人到花街工作。當然當時還不到十歲的她,根本就不知道妓女的工作內容是什麼。

「呵呵,托你的福我們也大笑了一番呢,大老闆大張著嘴的樣子,還真值得一看呢。到傍晚就回家的妓女,根本就沒有用嘛。」

「……沒、沒錯啦,那時候真的給你們添了很多麻煩……」

當時就算被踢出門也不奇怪,不過蝴蝶出面跟大老闆提議說要她做內部工作。

「都過去很久了……時間,過得還真快呀!」

蝴蝶露出一個工作時絕對不會出現的、母親似的微笑。

「秀麗,等你到這裡工作的最後一天,一定要來找我哦,我有東西要送給你。」

「啊,不用了。」

「好啦,不用這麼見外啦,能讓我蝴蝶開口邀約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也就是你秀麗一個人啦。」

她的指甲經過了精細的打磨,並上了美麗的顏色那纖細的指尖輕輕托住秀麗的下巴。

「聽到了嗎?約好了哦,要不然,我可會把你在花街的副業透漏給紅大師和靜蘭哦!」

接著秀麗突然臉色蒼白地跳起來。

「啊!你就饒了我吧!我一定會去的啦!」

怎麼說這也不是身為大家閨秀的人應該瞞著家人來做的工作,不知道是像誰,秀麗在這方面倒是很大膽。

「因為這份工作進帳最合算,為了不失去它要我怎麼跟家人撒謊都可以!」

看到秀麗的堅決,蝴蝶露出了一個苦笑。

「啊,對了對了,昨天這邊來了個很難一見的客人哦。」

「難得一見的客人?」

就在此時,樓上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慘叫聲,接著便是猛得從店裡的樓梯衝下來的聲音——什麼人直衝著帳房的門這邊跑來了。

「——這、這是什麼地方!?」

跑進來的少年,一邊時紅時白地令人眼花繚亂地變幻著臉色,一邊這麼大叫道。

「——總算平安無事保護下來了。」

「能找到人固然好,但沒想到是個有那種特技的人。」

彩雲國國王紫劉輝頗有感觸地說道,李絳攸從一旁瞪了一眼發言人。

「楸瑛你怠慢了,不是都說了讓你嚴加護衛的嗎?」

「……我無法反駁,是我太不盡職了,沒能在城門找到他是我的失敗,從今天起我會嚴加警衛。」

劉輝頷首,從書案上的一摞資料里抽出幾張來。

「距離會試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各州州試第一、二名及第者,共計十六位考生要到貴陽來。確認過他們的到來後就要給每個人配備護衛——當然原則上要秘密行動,不可以讓本人察覺……尤其要留意他們。」

資料上分別記載著黑州、碧州和藍州的第一、二名及第者的名字。

藍楸瑛看了一眼遞到他手裡來的東西,很難得的以粗暴的動作彈了一下。

「……我覺得給那傢伙配備護衛,只是浪費人才而已,而且考慮到今後護衛兵的精神健康方面的問題,我認為還是不要給他配備人好。」

「話不能這麼說,他們可是很難得的卓越人才,以後也都是自己人,怎麼可以疏於照顧。」

「……哈」

到很久之後,劉輝和絳攸才理解了這相當缺乏幹勁的回答的真正意思。

絳攸從窗口遙望著城下。

「會試時期人員流動激增,下街的治安怎麼樣?」

「跟往年一樣,由組連全權負責。好像似乎發生了各種各樣的事情,不過也差不多該結束了,但是有些流言我稍微有點在意……等收集到了資料我再向您彙報。」

劉輝頷首贊同。

「這陣子會很忙吧,拜託你們兩位了。」

聽到王這麼簡單地總結了一句,兩位青年忍不住笑起來。

「請交給我們吧。」

全部應承下來,也顯示出了他們絕對的自信。楸瑛的劍的護手上,以及絳攸的佩玉上,都雕刻有漂亮的玉菖蒲圖案。

「——對了,去見『他』嗎,聖上?」

「去。」

面對間不容髮回答的劉輝,絳攸嘆了口氣,而楸瑛則露出苦笑。

「那麼,等政務完成……該到下午了吧?我和絳攸陪您去。」

絳攸好像想起了什麼,問道:「對了楸瑛,還有一個人的護衛呢?」

「靜蘭暫時請假。」

因為既然是「她」護衛,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那你還記得你為什麼到這裡來嗎?那個,你叫做……杜影月對吧?」

秀麗一邊端上茶來,一邊看著似乎在發獃的少年,他的名字是杜影月。

「啊……真是的,我昨天才剛到貴陽,我只記得當時想找個投宿的地方,結果迷路了,然後就……」

影月看起來也就十二、三歲,但是和年齡相反的是,他的言談舉止非常溫和親切,像他這個年紀的男孩子,秀麗就只認識些喜歡惡作劇的小鬼,所以內心悄悄感動了一把。

「原來你不是貴陽人啊,你要找客棧,難道這裡沒有一個熟人嗎?」

「嗯,我……我因為一點私事到貴陽來,本打算住一個月的,沒想到京城這麼大……那、那個,我怎麼會來這裡啊?」

看到影月慌慌張張,不安地四處張望,蝴蝶似乎很愉快地說道:「是一位客人把你送到這裡來的,你就暫時住在這裡吧。那客人是店裡熟悉的貴客了,而且又付了足夠的金子。」

「咦咦!?不能這麼給人添麻煩,多少錢?我來付錢,請你幫我還給那位客人。」

影月急忙從懷裡取出荷包,卻因為陌生的觸感而歪了歪腦袋。

「……咦?怎麼,這重量……哇!?怎、怎麼會少了這麼多!」

看到他手中東西的秀麗也脫口而出道:「嗯……就算多麼便宜的客棧這些也支撐不過一個月的……你是出來冒險嗎?」

「不不不不不是!昨天還有很多的——很多的!怎、怎麼辦!」

看到亂了陣腳的影月,蝴蝶輕輕聳聳肩。

「算了,不管你原先帶了多少,估計都不夠我們店的費用吧,你就接受人家的好意,暫時住下來怎麼樣?不用擔心啦,那個客人雖然怪癖,但是來歷絕對清白。」

「就是啊,我告訴你,這裡一晚上的費用就足夠你把眼珠子瞪出來了哦,這裡的貴客絕對都是些有錢人,所以你不必介意。」

即使如此影月還是固執地不肯點頭,秀麗提出一個方案。

「那麼,你暫時跟我一起工作好嗎?」

「咦?」

「雖然住宿銀兩不足,但是主要是心意嘛,這樣你就能安心了不是嗎?」

「啊,是!那麼——」

說到一半的少年臉上露出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注意到對方的表情,秀麗繼續提議道:「那今天起住我家嗎?昨晚的份就沒辦法了,不過剩下的讓蝴蝶幫你還給那位客人就好。我們家雖然破舊,但還算寬敞,去年也有個熊一樣的人寄住進來,所以我們家也習慣食客了,只要你稍微幫忙做點家事就不用交住宿費了,只是我們家相當儉樸哦。」

注意到影月堅守禮節的個性,秀麗又追加了一句。

不管怎樣,沒了銀兩的影月剩下的辦法只有露宿街頭了。但是這種大冬天露宿街頭實在太過魯莽了,肯定會凍死在外頭,影月終於垂頭喪氣地點了點頭。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可以收留我嗎?」

不光是因為覺得不能由於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而逗留在這麼豪華的場所,還因為留在這麼金碧輝煌的房子里的話,影月顯得太過平民化了。

秀麗微笑了一下又開始打起算盤。

「那麼趕快開始吧,其實我正發愁賬本可能處理不完呢,能有個幫手實在太好了,你會打算盤嗎?」

「啊,我會,而且還算擅長。」

蝴蝶眯起眼睛看著很快就打成一片的兩個坐在帳房裡,隨後就出去了。

傍晚,掃完了店前的雪後,秀麗帶著影月出了姮娥樓。

「你好厲害啊,影月!你的計算又快又正確呢,真讓我大吃一驚。」

秀麗打心底里嘆服道。老實說,她是第一次見到跟自己的算盤功夫不相上下的人。

「你們家是做生意的?」

「不,也沒什麼啦,只是比別人稍微多些用算盤的機會而已……」

夜幕降臨,影月在人流擁擠在大街上跟人擦肩而過。這份笨拙,還有那種溫吞吞的感覺,看起來總覺得有幾分熟悉。秀麗不禁暗自想起自己的父親……他們很像。

「小姐,我在這裡。」

前面混亂的人群中出現的家人,讓秀麗吃了一驚。

「我想今晚的晚飯去酒樓吃,所以來接你。」

「怎麼那麼奢侈!」

「因為剛好有點臨時收入,你不用擔心費用問題。雖然為時已晚,但請小姐把這個當作慶祝適性考試合格吧,老爺這會兒也在呢。」

聽了靜蘭的提案,秀麗也無話可說了,一方面是因為她知道靜蘭跟外表柔和的樣子正好相反,擁有鋼鐵般的堅強意志以及行動力——不過最重要的還是,她很開心。

(適性考試,合格。)

到如今她仍清楚記得當日的情形。

再過一個多月,會試就要開始了。

事實上,為了參加被稱為國試最終考試的會試,本來就需要突破許多難關。花費一年的時間通過各種考試,最後才到達會試。但是,沒有那麼多時間的秀麗採取了一個特別措施,也就是事前通過是否具有參加會試實力的鑒定適性考試,這樣就可以獲得參加會試的資格——也就是拿到「舉人」的稱號。

因為是特別措施,所以合格的判斷基準相當嚴格,但是秀麗通過了適性考試。

接到合格通知的時候,秀麗無法自制地顫抖了起來。

「……謝謝你,靜蘭。」

「沒什麼。」

靜蘭笑了,那只有秀麗和邵可才能看到的,特別的笑容。

「那今天就去好好吃一頓吧。」

「請盡量多用些,啊,老爺好像也來了呢。」

邵可正頗為辛苦地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不管外表還是內在都是很容易被人當成肥羊的樣子,真的和影月很相像呢。

「啊,真的,對了靜蘭,讓這男孩跟我們一起去吃飯可以嗎?」

「咦?」

靜蘭看到秀麗抬起手掌往右邊一指,露出一個有些不可思議的表情。

「我們才認識不久,雖說要帶他去吃飯,其實我也不是很了解他的詳細情形。」

「不是啊……小姐,你說的那個男孩在哪裡啊?」

「咦……奇怪!?」

秀麗一回頭,發現剛才還跟她走在一起的少年已經不見了人影。

「該不會人過多走散了吧!?」

邵可總算是走過來了,依舊是一臉的微笑。

「今天工作辛苦了,秀麗。出什麼事啦?」

「沒、沒什麼啦,只是剛才我帶來的人不見了,他大概十二、三歲,跟我差不多高,跟爹一樣迷迷糊糊的。」

「……小姐,難道,是他嗎?」

順著靜蘭指的方向看過去,秀麗蹭地蹦了起來。

被幾個無賴圍在中間,正要被帶去小巷裡面的人,正是影月本人,不知道是他太瘦弱還是運氣不好,才一會兒功夫沒看著他,就被人盯上了「對,就是那孩子!不要!等等,你們這些傢伙——」

「請、請小姐留在這裡,我馬上去解決!」

按住揮著裝算盤的沉重包袱就要往前沖的秀麗,靜蘭漂亮地穿梭在人群里,迅速來到了事件現場。

秀麗擔心不已地看著那邊,下一個瞬間,要帶影月去小巷裡頭的男人們就齊刷刷地一起倒下了,簡直就打雪仗的時候,被從來自意外之處的雪球打到了一樣,摔倒的方式非常怪異。

就連跑到那邊的靜蘭,也因為這意想不到的事態愣住了。

「怎、怎麼回事?不過能得救就好了吧?」

站在身旁的邵可聽到秀麗的嘀咕後,輕飄飄地回應道。

「雖然影月沒有受傷……」

被分開的人群,又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地繼續流動起來。

所以,靜蘭不容倒在地上的惡棍們分辨,便一個個把他們踹起小巷裡面的粗暴場面,秀麗也沒有看到。

影月總算是牽著靜蘭的手回來了。儘管腳步稍微有些虛浮,但看起來並沒有受傷。秀麗這才鬆了口氣,馬上詢問他最重要的事情。

「荷包呢?」

「這個……啊……被搶走了……」

「…………………………………」

真遲鈍。

就連紅家一家人,都無言可對了。

秀麗一邊巧妙地避過青樓的事情,一邊簡明扼要地把事情解釋了一遍,邵可和靜蘭相視一下苦笑起來。哪有人在馬克上就要面臨考試的重要時期,還肯背負照顧他們的責任啊。

當然兩個人很快便接受了影月留宿。

「這麼說你一開始就遭到大難啊……」

在名酒樓找了坐席,點好酒菜後,邵可憐恤地問影月。

「你從黑州來這裡,挺不容易的吧?」

「就是啊,而且你還不到十三歲,不過現在因為馬上就要會試,正是有很多外鄉人來的時候,人生地不熟的話來貴陽可有點危險啊,所以事情辦完之後你還是儘快回家為好。」

「說的……也是……」

對秀麗的意見,影月只是露出一個曖昧的笑容。

「而且,考生也多了不少呢。」

正好靜蘭所說的,酒樓四處都是一手拿著書簡一手吃飯的書生。

此時,椅子哐啷一響,一名紅光滿面的書生站起來,朗聲呤起詩來,他因為展示自己的才華滿臉的得意,但是——「啊!」

秀麗和影月同時出聲。

「剛才錯了哦。」

邵可輕描淡寫地說道,「虧你們能發現呢,明明只錯了一個詞啊。」

秀麗趕緊矢口否認——身邊還坐著對秀麗通過會試適性測驗的事情一無所知的影月啊。

「咦!?你、你你你你說什麼呢,爹?」

而影月這邊也是,他不知為何焦急地擺著手。

「我、我只是想起之前忘在街上的東西而已,沒什麼深意!」

這時酒菜紛紛上桌了,桌麗瞠目結舌地看著比他們點的菜多了很多的盤子。

「等等,庄大叔,怎麼連我們沒點的東西都上來了?!」

「是我請客。」

在秀麗他們面前擺完盤子後,酒樓老闆露出微笑。

「我在不少地方聽到了關於秀麗告假的傳言,你又要去那裡是吧?平日得到秀麗不少幫助,難得你來吃飯,就當謝禮吧!今天一定要多吃點啊,作為回禮,等你回來再幫我處理賬本吧。」

秀麗一時之間無話可說,桌下的手緊握成拳頭,然後她慢慢露出笑容。

「當然,等我回來,請再讓我來工作吧,工錢給我增加銅一兩就好。」

庄大叔笑著離開了。

……一個月後,秀麗將要參加會試。

不管是落榜還是高中,這大概都是參加國試的最後一次機會了。

為了不留下遺憾,父親和靜蘭給了她一個月的自由。

秀麗接受了他們的好意,所以才在數個工作地方請了假。去年春天也因為去後宮,曾做過跟現在一樣的事情,幾乎所有僱主都像庄大叔一樣,認為她還會回來,但是,如果可以考中的話——(悠長的假期——)

如果真的如此,可能會離開貴陽——不,甚至會離開紫州,跟靜蘭還有父親分別,獨自一個。

「小姐,這個鴨子做的四味什錦,每個都很美味哦,來,請用。」

靜蘭把四種鴨子做的菜夾進盤子里,放在秀麗面前。

秀麗微微笑了,沒錯——即使內心有所動搖,看準的目標是不會改變的。

「謝謝靜蘭,真的很好吃哦,回家也做做看好了,如果有鴨子的話。」

「讓某人去籌備鴨子吧。順便一提,今天的酒菜,也是藍將軍盛情款待我們的。」

秀麗的視線落在面前的豐盛菜肴上……某人……

「……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了,我覺得藍將軍好像是被迫請客的啊。」

「是自願的。」

笑嘻嘻的靜蘭怎麼看都有點恐怖。

「……這種應該就叫勒索吧……」

「沒關係,反正與其讓他在花街揮金如土,還不如讓我們家的生活水平提高一點更有意義。」

「…………也許」

她問過蝴蝶,藍楸瑛可是花街的名人。

不管多麼有名氣的妓女,全部都是他的「老主顧」了,屢次發生本來要迷住客人的妓女們反倒被他迷惑的事件,所以現在各青樓結成了一個協定,新進妓女絕對不可以跟他見面。

風流倜儻,又慷慨大方,而且還出身於七家之一的名門藍家、擔任將軍職務的美男,女人們怎麼可能放過他。似乎夜裡的名花們都爭相把拿下他作為至上的目標呢……真是個非常不得了的人。

就在她剛開口要吃菜的時候,突然聽到旁邊桌上的人大聲說道:「今年會試的傳言你聽說了嗎?傳說有不少小鬼呢,而且這次甚至連女人都有。」

瞬間,秀麗——不知為何,連影月都一起停止了筷子的動作。

「啊,我也聽說了,真有這麼個人呢。我家鄉在碧州,因為有個神童在從以前就很出名啦,他才十六、七歲,傳言都說他這次肯定能高中狀元呢!我這次把全部財產的三成都押在他中狀元上了。」

「押三成還真是模稜兩可的賭法啊。你從多少年前就開始用這法子了不是嗎?是那時候的大冷門,兩個十來歲的小鬼分別拿到前兩名給你刺激太大了吧?壓在看起來牢靠的年長者身上的人不少都破產了呢。」

「不過他們兩個,可都是很了不起的小鬼對吧?」

「是……是英才教育的成果吧?」

「這次傳言的估計也是有錢人家的小孩吧?真好命,只要拿著雙親的錢學習就能保證將來的安泰嗎?」

「不過,我可從來沒聽說允許女人接受國試啊。」

秀麗突然緊緊地把筷子握在了手心裡。

「就連我們鄉相當有名的老師,參加了十次考試都只到州試而已,他覺得丟人就連夜逃了,至今還下落不明呢,結果一個女人居然進軍到最終考試嗎?太荒唐了。」

「就是就是,再說女人參加國試能幹什麼啊?」

他們突然發出一陣下流的大笑。

一瞬間,不知為何男人們屁股下的椅子腿突然折斷了,接著桌腿也全部折斷了,面部朝下狠狠摔在地上的男人們,馬上便接受了散落在周圍的盤子和菜肴的熱情洗禮。

臨桌突如其來的橫禍讓秀麗大吃一驚。

「……怎、怎麼了?」

「是啊,怎麼回事啊?」

佯裝無事地迅速把鋼線收回掌心後,邵可拿起筷子。

「來來,趁著飯菜還沒涼趕快吃吧。影月也是,喝點湯暖暖身子吧。」

「啊,好、好……」

一直沉默不語低著頭的影月乖乖喝了點鴨肉湯——隨後便嘆了口氣。

「沒有人,可以不經過任何努力就能得到重要的東西。」

邵可自言自語道。

「你看看藍將軍和絳攸大人,非常年輕的他們,儘管最初被貶低得一錢不值,最終還是通過努力憑藉實力讓對方無話可說。據說絳攸大人可是從早到晚,真正稱得上廢寢忘食地忙於工作呢……天才所需要的東西,其實就是努力而已。」

「……謝謝你,爹。」

「嗯,這魚也很好吃哦,秀麗。」

「嗯,真是太美味了……啊呀,還有酒呢,影月要不要也喝點試試?」

秀麗一半是為了轉換話題和氣氛,一半是開玩笑地說道,沒想到影月的反應非常劇烈。

「不、不要!我我我我不必了!」

「真少見,你沒興趣試試嗎?」

「不是,我很不會喝酒!可以的話連酒味都不想聞到……」

「啊呀呀,那麼酒就交給父親和靜蘭解決,我們趕緊吃飯吧。」

儘管邵可和靜蘭在家的時候並不嗜好喝酒,可是他們的酒量可不小。

跟先行斟酒的兩人相反,秀麗和影月已經開始動筷子了。

「這麼精心準備的飯菜,已經幾個月沒吃過了啊。」

聽到這麼真切的感慨,秀麗目瞪口呆。

「什麼幾個月……那到現在為止你都吃什麼了?」

「乾飯,柿子干還有小雜魚乾什麼的……」

「……全是乾菜啊?吶,我想到了,難不成在你失去記憶的時候被無賴們勒索了?你的錢都被搶光了?」

這是由剛才的事件推測出來的理所當然的答案,可是影月不知為何猛地打了個寒戰。

「咦咦?失去記憶的時候?」

「怎麼了?你剛才不也被圍攻了嗎?」

「哈,是啊,話是這麼說……在、在失去記憶的時候被勒索……啊!可是既然是京城的話,遇到一個兩個能夠做到這種事情的厲害人物也不是不……」

「影、影月?」

影月嘟嘟囔囔著一些不知所謂的台詞。

靜蘭似乎想到了什麼似地提出了疑問。

「——如果真是這樣,說不定是青巾黨吧?」

「靜蘭,你知道什麼嗎?」

「嗯,最近城下興起的混混集團,腰上都系著青色布帶作為記號,不過,似乎跟地痞們創建的新組似乎不太一樣。」

但是,堅持「不可對平民百姓出手」信條的,被稱為「組連」的地下社會頭目聯合是不可能放著不管的。

「怎麼?眾頭目準備視而不見嗎?」

「到目前為止是這樣,只是,最近青巾黨做了不少讓人不能容忍的事情,眾頭目也差不多該有所行動了吧,怎麼說都是會試時期啊。」

秀麗好像很為難似地皺起眉頭。

「也對……不過青巾黨的頭目,不是貴陽人吧?」

「差不多,不然這可是自殺行為。」

靜蘭對不太了解情況的影月說明道,「這個貴陽和其它州的都城不一樣,治安比較好,因為處在天下腳下,如果發生什麼事甚至可以出動精銳近衛軍。其實夏天的時候近衛軍也曾經成功擊退了成群結隊的賊人。再說,貴陽的州府和下街有明確的界線。」

「界線……嗎?」

「嗯。在貴陽,所謂地下社會的眾頭目統治下街的混混們,他們把事情盡量控制在不給正當職業的人們找麻煩的範圍內,所以上層也就沒有出手,類似於以惡制惡,或者說是默認式的許可吧。這其中受到最大重視的就是會試時期,因為會有很多其他州的人到來,犯罪也會增加。能否有效控制,安全渡過會試期間,正是顯示頭目們能力的時候。」

邵可一邊吃著家常菜一邊表示贊同。

「會試期間的紫州是最容易『辦事』的,如果這種傳言傳播到其他州的話,一定會演變成瘋狂爭奪勢力範圍的麻煩狀況。首先,他們的自尊也不允許別處的人不把他們放在眼裡,所以會試期間對眾頭目也是一種考驗。」

「……爹,你明明整天窩在府庫,沒想到知道的還挺詳細呢,還知道勢力範圍。」

「啊、這個,是書上寫著的啦。」

「……你看的書還真奇怪,再說,那種東西會記載在書上嗎?」

「別、別說這些了,不是在討論影月的事嗎?」

突然被提到名字的影月慌忙擺擺手。

「咦?啊,我沒關係啦。而且,我不能讓大家陷入危險,金子是我家鄉的人每人出一點湊齊的,真的對他們很抱歉……」

「咦咦?是這樣的金子嗎?」

「嗯,不過沒關係了,只要這個沒事就好。」

影月一邊說一邊伸手探進放在旁邊的粗糙包袱里——眼看著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咦!?」

「怎、怎麼了?」

「沒、沒、沒、沒了!」

「什、什、什麼沒了?」

抓在手中的包袱無力地垂下去,即使不看裡面也知道那是空的了。影月一把把包袱倒過來,拚命翻弄檢查裡面,可是似乎還是找不到要找的東西。

影月一反至今為止的溫吞,突然焦急得非比尋常。

「對不起,秀麗!我要回去!!」

「回、回哪裡?」

「我要去問問蝴蝶是誰送我去店裡的,也許那個人會知道什麼——」

「咦咦!?等、等等影月——!?」

把行李裝回包袱後,影月也不等對方回答就從酒樓衝出去了。

「對不起,爹,靜蘭,你們慢用!」

秀麗也慌慌張張地追了出去,不過她沒花多少時間就找到了影月。

因為影月剛從店裡出來,腰上纏著青色布帶的惡人就擋住了他的去路,人數——恐怕有十個。

(……他們就是青巾黨……!?)

「喂,小子,你就是昨晚疼愛過我們的弟兄,偷走金子的小鬼吧?!」

秀麗才想著怎麼可能,就見他本人吃驚得幾乎要蹦起來,然後不知道為什麼又垂頭喪氣地慢慢低下頭。

「咦咦!?我有做過那種事嗎!?哇!真是對不起!」

影月是認真的,可是青巾黨的那些傢伙,卻以為他是把自己當傻瓜看。

「……混蛋,你膽子不小啊!」

「別因為打倒了幾個小嘍羅,就自以為了不起啦。」

「那些金子可是重要的公用資金,就算刨開你的肚子我們也要拿回來。」

影月猛地抬起臉,他間接知道了他沒有記憶的「昨晚」。

「那個——請問,我昨晚有沒有把這樣的木簡掉在這裡啊!?里外都寫了字,稍微有點臟。」

看到影月用手比出木簡的大小,終於追上來的秀麗反倒慌了。

「等等,影月,現在不是說這些的場合吧。」

「可可可是那東西很重要啊!」

被兩個孩子完全無視的男人們,徹底火冒三丈。

「……木簡?有啊,現在頭目正命令我們收集哪。」

男人把手指打得啪啪響。

「要跟我們去家裡看看嗎?不過你們只能作為屍體過去!!」

秀麗立刻抓起影月的手,一溜煙衝刺出去。

「哇哇哇!秀麗等一下!」

「不能等!跟那種傢伙怎麼可能講得通道理!」

影月回頭看到像鬥雞一般吼叫著從身後追過來的男人們後,不禁呻吟道:「……說、說得也是……可是……」

「不用可是了!快點跑!」

「是、是!」

衣襟絆著腿腳很難跑動,秀麗用一隻手拉起衣服下擺,然後轉臉問少年:「——對了,影月,剛才說的事是真的嗎?」

「咦!?」

「你偷了無賴們的錢啊!!你乾沒干過!?」

「沒幹過,是真的!」

「到底乾沒干過!」

在他們爭吵的時候,前方出現了一句似乎也是青巾黨的人,雖然完全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可能在昨天已經看過影月的畫像了,一認出影月的臉馬上臉色大變,接著就迫近過來,秀麗一下子慌了。

「呀,不會吧!」

影月掙脫開秀麗的手,突然改變了前進方向。

「被他們盯上的應該只是我,秀麗趕緊逃走吧!」

「笨蛋!你又不熟悉這條街,我怎麼可能自己逃!」

趁著兩人大吵大鬧的時候,男人突然過來偷襲。秀麗反射性的揮起手中的算盤袋。

「哇呀!」

裝著沉重算盤的包袱漂亮地命中男人面部,接著她把算盤從包袱里拿出來,使足了力氣對準男人的臉又是一下,順便還使勁往他胯下踢了一腳。

「走啦影月!」

「好、好厲害……」

腳下的男人,已經因為劇烈的疼痛幾乎昏厥過去,就連沒被踢的影月,都露出一副很痛的表情。秀麗毫不客氣地說道,「對付這種男人,就要趁他不備狠狠踢他的胯下,靜蘭他——」

「……是這麼說過,你執行得很出色。」

似乎才追過來的靜蘭露出一個苦笑,秀麗一下子跳了起來。

「剛才、你、你看到了!?」

「……托你的福,我都不用出手了。」

秀麗恨不得挖個地洞把自己埋進去。

「這麼下去可能會一直被追回府邸呢。影月,你想去什麼地方?」

秀麗的臉都白了。花街——而且還有在青樓工作的事情,如果被過度保護又愛操心的靜蘭知道了該怎麼辦啊?

「啊啊,靜蘭你不用管了!先回家去吧——」

就在此時,背後的人群中突然出現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秀麗回頭一看,發覺對方是同在姮娥樓工作的一個人,平時明明都不怎麼正兒八經說話的人……不知為何今天不太一樣。

「我已經聽蝴蝶大姐說過了,那邊的小少爺……還有靜蘭大人如果方便的話,請跟我一起到姮娥樓走一趟。那些鬧事的青巾黨,就讓下面的人管教吧。」

「咦?咦?管教?」

秀麗陷入了混亂中,而靜蘭已經向前踏出一步。

「……這是個好主意,以姮娥樓的地位,那些無賴也不敢隨便進去。小姐,趁還沒天黑,快點走吧。」

對於靜蘭的輕易贊同,秀麗腦袋裡充滿了一堆問號。

不過現在首先必須要做的,就是跟影月一起前往姮娥樓。

「被他們逃了?」

面相兇惡的彪形大漢瞪了屬下一眼。他把喝乾的大杯子往地上一扔,大吼了出來。

「少給我開這種玩笑!我們可是要在這貴陽振興組織,統治下街的人!你們居然連一個小鬼都對付不了!」

「據、據報告說,還有一個拿盤的小丫頭和一個男人跟他一起去了姮娥樓。」

慌慌張張追加的報告讓彪形大漢想到了什麼,轉臉看著身旁畢恭畢敬的男人。

「姮娥樓?喂,慶張!」

「啊,是!」

被青巾黨頭目指名的少年——王慶張跳了出來。

「姮娥樓是青樓嗎?」

「啊,是、是的,是貴陽花街的一個青樓。那裡有個叫蝴蝶的名妓,肯為她一擲千金的客人都不少。」

「哦?」

頭目微微笑了。

「那她一定是個不錯的女人啦!好,處理完這件事情,順便讓那個蝴蝶做我的女人。」

「咦咦!?」

「既然早晚要統治貴陽,女人當然也要找最好的了。喂,你們也留意著點喜歡的女人。」

除了慶張以外的男人們,一起歡呼起來。

「今晚上了結了那小鬼之後,你們想怎麼吃喝玩樂都行。對了……花街的青樓好像有不少吧?正是個好機會,就把姮娥樓佔了當我們的新據點吧!」

跟突然鬥志高漲的男人們正相反,慶張的臉都青了。

「頭、頭目!」

「幹嗎啊,新人?」

被頭目一瞪,他不由得縮起身子。

「……那、那個,要我去買點酒回來嗎?」

「哦,你還真機靈,你去買點預祝用的好酒來,當然得用你自己的錢。」

慶張咬緊嘴唇,逃跑似地離開了那個地方。

「真是的,連我都要佩服自己的眼光了。」

頭目嘿嘿笑望著面前堆積成山的木簡。

「只要把這個弄到手就能讓他們乖乖地掏錢,反正長途旅行的人大都腰包充實,只要在城門守著盯准了目標就行。這門生意還真是不錯啊——來吧,小的們,去收拾行李吧!」

「——你說青樓!?」

絳攸憤憤不平地走在太陽落山後的大街上。

「你這傢伙——你居然把人送到那種地方!」

「因為那裡最安全啊。」

「花街本身就夠不安全了吧!」

在談話進行期間,另外一個同行人紫劉輝,好奇地來回看了看四周。

看到絳攸咬牙切齒的樣子,楸瑛無可奈何地聳聳肩。

「你那是偏見呀,絳攸。那裡治安很好,而且在店裡的人也有人統率。算了,因為你根本就不來花街,所以不清楚也是當然的。」

「你來得太多了!那些女人在幹什麼!」

青樓里的女人們確認了楸瑛的身姿後,馬上從雕窗里暗送秋波、嬌身連連地引誘他。

「啊呀,藍大人,您今天還真是早呢。還帶了兩位如此出色的大人過來,請一定到我這裡來哦。」

「不,請到我這裡來吧,您最近都沒有來人家好寂寞哦。」

「您帶來的大人似乎還不太習慣這裡呢,我一定會給他們一個溫柔難忘的夜晚,請一定要到我這裡來呀。」

確切地說,根本就沒有一家青樓沒跟楸瑛打招呼,一面沖著成群結隊的女人們揮灑著甜言蜜語和笑容,楸瑛一面看著好友。

「——不過,絳攸,你也很受歡迎嘛,那就高興起來一點,別介意啦。」

「你腦袋爛掉了啊——!!你給我去死!!」

一直好奇地看著四周的劉輝此時插進來一句,「這條街,難道是楸瑛的後宮?」

即使聽到如此大膽的解釋,楸瑛依舊沒有驚慌。

「說得沒錯,雖然跟你的那個目的不同,不過這條街,可以當它是所有男人的後宮啦……啊,錢你們帶足了嗎?」

「別隨便勸別人做這種事——!!你這個萬年發情男!!居然敢如此厚顏無恥——!!」

絳攸憤怒得頭頂都幾乎要冒煙了,但是楸瑛還是不臉的若無其事。

「我們馬上要去的青樓里,可聚集了很多不輸給聖上後宮佳麗的才色兼備的美女哦,很期待吧?」

「你、你是不是忘記了我們的目的?!」

「……楸瑛沒有喜歡的女人嗎?」

理所當然丟過來的問題,讓楸瑛稍微一愣,不過他馬上就露出微笑。

「嗯……你說話還真是直接。」

稍微泄漏出來的真心,很快便被平素那種笑臉掩飾過去了。

「啊,就在那裡了,不錯的地方吧?絲毫不遜色於七家的別邸啊!我看中的——」

楸瑛的話因為皺著眉頭站在門前、跟他很熟悉的名妓而停住了。

「……蝴蝶」

「啊,藍大人,我有些比較在意的事情,所以往你府上送了書簡過去,不知道是不是跟你走岔了?……這兩位是?」

「我的朋友,來見『他』的。」

劉輝一看見連發梢都散發著迷人魅力的蝴蝶,忍不住感嘆,「的確是個美人啊,連我都很少見,足以和珠翠不相伯仲啊!」

「呀呀,最後這句我可不會接受哦,大人。如果想讚美人的話絕對不要提到其他女人哦,請記住這一點。」

討厭女人的絳攸帶著相當不愉快的表情把頭轉到一邊。

此時,從拐角處跑過來一群人,馬上就注意到他們的蝴蝶打開了大門。

「姐姐,我把紅大師的小姐他們帶回來了。」

「做得好,你轉到後門去……秀麗,快進來!」

「秀麗!?」

聽到意料之外的名字,劉輝立刻轉過頭去,他認識的少女正沖著青樓的大門猛跑進來。

「來吧,藍大人你們也進來!」

「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幫忙善後。」

「如果藍大人不是將軍的話我會欣然接受——但是,花街的麻煩就由花街處理,而且現在還不到時候。」

蝴蝶說完就把楸瑛他們推進屋裡面去了,接著確認過秀麗、影月和靜蘭三個人也進來後,豪華的大門就隨之關閉。

秀麗一邊大口喘氣,一邊抬起頭。借著燈籠的光,即使在黃昏依舊可以看清互相的面容。

「咦……在藍將軍和絳攸大人的陪同下,悄悄潛進青樓嗎?」

秀麗似乎有些吃驚的冰冷聲音,讓劉輝忽然想起剛才學到的「青樓=後宮」的等式,頓時臉都青了。

「——你、你誤會了,秀麗!」

他拚命掩飾。

「朕的話就算不來這種地方,自己那裡也有的是人啊!」

楸瑛用一隻手遮住眼睛。

——這種解釋,實在糟糕透頂。

「你、你就是昨晚把我帶到這裡的人嗎?!」

才在青樓的一個房間里安定下來,影月就站起來同楸瑛。

「話是沒錯……嗯,你真的跟昨晚的少年是同一個人嗎?」

楸瑛仔細看看印象完全不同的少年。

「昨天你因為某些理由被人追,我找到你的時候你已經處於半睡半醒的狀態了,你自己說一定要去『貴陽第一青樓』,所以我才帶你來這裡,我也順便住了一晚。」

聽到這話後秀麗終於察覺到了。

「難、難道你就是那個中途離開蝴蝶大姐的客人?」

「對,就是藍大人哦,中途有人叫他,本以為他會回來,結果他放下金子和小男孩就走了。敢對我蝴蝶這樣子,膽子不小呢。」

的確,多的是男人即使破產都想跟蝴蝶過上一夜,這樣爽快地離開的舉動,是凡人絕對模仿不來的豐功偉績啊。

「話說回來,沒想到能一次見到這麼多比藍大人強太多的男人呢。」

這句話楸瑛不能聽過就算了,他皺起眉頭抗議道:「你至少也該說……跟我一樣的好男人。」

「你還真敢說呢,藍大人,即使同床共枕了都不肯說『我愛你』的男人是最差勁的。你大概只把我蝴蝶當成下街的情報源,跟眾頭目的聯絡人吧?就算只是玩玩的關係,對於別人的真心,連一個晚上都不能認真以對的男人,我可不敢領教。你的優點,也就只有嘴巴、美貌、身體和出手大方而已。」

周圍齊刷刷投過來的針刺般的視線,讓楸瑛難得地懊悔起自己的自掘墳墓來。

「……說起來,邵可在這裡很有名嗎?」

劉輝想起剛才的「紅大師」,不解地問道。

「啊,其實與眾不同的紅大師的傳言,我原本就經常從客人那裡聽說。」

蝴蝶看著身為「與眾不同」者的女兒的秀麗苦笑了一下。

「……秀麗開始在這邊工作不久後,他曾經自己來過。」

「爹嗎!?」

秀麗目瞪口呆。

「本以為他要來狠狠罵我們呢,結果他卻畢恭畢敬地鞠躬,還對我們說『我女兒就拜託大家了』呢。」

「咦?哈!?」

「他說,『她沒有了母親,恐怕以後會遇到很多我這個大男人不了解的事情,無論如何請你們多關照了』。」

「…………」

「隨後靜蘭也來了,留下了紅大師差不多一樣的話就離開了,害我笑了半天,所以『紅大師一家』就成為名人了。」

「靜、靜蘭也知道?!」

捂著額頭偷偷瞄著外邊的靜蘭,以沉默做答。

「我們當時還苦笑著說,人家把寶貝的女兒交給我們了呢,他們兩個還時常過來看看情況。」

秀麗因為這一切吃驚地嘴巴都合不上了。

「而且啊,不管名花們使出怎樣的手段誘惑他們兩個人,都完全無效呢,甚至有的妓女提出『免費服務』都被他們冷淡地拒絕,這個方面也算是出名的原因啦。」

靜蘭突然站起來。

「蝴、蝴蝶!」

「怎麼了,靜蘭?你不講情面的回絕我,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哦,面對我蝴蝶,居然能微笑著說出『就算以後你哭泣我也不管哦』這樣了不起的台詞呢。」

看著秀麗愕然的表情,靜蘭凍結了。

目前這裡最強悍的人,非蝴蝶莫屬。

絕世美女眯起貓似的眼睛笑了出來。

「……其他方面,秀麗他們也幫了我們不少忙呢。」

蝴蝶沒再細說下去,就轉開了話題。

「先不說這些了,秀麗和小男孩暫時先住在我這裡吧,因為那幫傢伙肯定要死纏爛打。」

「可是蝴蝶大姐,影月君沒關係,可是我不能一直留在這裡啊。」

「沒關係,你就忍耐幾天吧,我已經送出書簡給邵可大人了。」

「幾天?為什麼?」

「反正到時候你就知道啦。」

蝴蝶自信滿滿地笑道。

可是影月也一臉陰霾。

「……我也是,不能一直留在這裡。」

他將拳頭緊緊握起。

「因為有些東西我必須去取回來,所以——」

楸瑛回想起昨晚發生的事,深覺不可思議。

「……奇怪了,我看到的情形,是你從無賴那裡搶了東西呢,你可是不由分說地拿走了十兩金子啊,看起來不像是被搶走了東西的樣子啊!」

影月口裡的茶都噴出來了。

「十兩金子!?我、我嗎!?」

「你果真都不記得了嗎?你沒裝進荷包嗎?」

「說到這個,我的荷包比以前倒是癟了很多……」

絳攸似乎有些吃驚的看著影月。

「……啊,對、對不起……」

「你會沒有任何前兆突然變成另外一個人嗎?」

劉輝非常好奇地問道。影月好像很難回答似的結巴起來。

「啊,不是的,如果沒有某個條件的話。」

「某個條件?」

「喂!你給我適可而止!現在不是討論這些的時候吧?」

不知是不是因為剛才的交談留下的餘韻,秀麗看著劉輝的眼神很冷漠。

「秀麗,下次我給你送魚過去啊,你別生氣了。」

「為什麼是魚!」

「因為可以連骨頭都吃掉,正好能平你心頭之恨,現在正是產青花魚的季節,等你做了好吃的青花魚菜,也順便叫我去哦!」

秀麗無力地垂下雙肩,天生讓人生不起氣來的手段,沒人能比得上這個男人了。

「……你剛剛說的是木簡是吧?」

「嗯,是的,是木簡。」

似乎不好說明,影月沒有再細說下去。

但是男性陣營一起變了臉色。

「……非常重要的木簡,是吧?」

楸瑛慢慢重複道,影月老實的點點頭。

「是、是的。他們襲擊我好像就是為了……得到它。他們說已經收集了很多……說不定其他人的他們也搶劫過……那個,雖然它只是些木片,但又不只是木簡。」

「收集?」

絳攸臉色大變。

「真的嗎?!」

「嗯,剛才那些人是這麼說的。」

此時突然喀噠一聲響,靜蘭、劉輝和楸瑛一起抬頭看向門口。

「藍大人,沒事的,是我們這裡的人。——什麼事?」

聽到蝴蝶嚴肅的聲音,秀麗不禁有些迷惑。

(……剛才我就覺得不對勁,蝴蝶大姐怎麼跟平常很不一樣呢?)

低沉的男聲隔著門傳過來。

「有一個青巾黨從後面進來了。」

「……後面?他們的人都是外地來的新人吧?他們怎麼知道後門的》」

「那個人是——常常來找秀麗小姐的小鬼,白天被大姐趕出去的那小子。」

秀麗和蝴蝶對視了一下。

「……難道,是三太……?」

秀麗回想起白天慶張的樣子,在一兩金子五十兩銀子的行頭裡,的確有個價值一兩銀子的青色絹織物,現在仔細想想的話——位置就在腰上。

蝴蝶深深嘆息一聲。

「——帶他來,總之現在,要慎重處理哦。」

「——笨蛋三太,你幹嗎要加入那裡面去啊!!」

王慶張膽怯的發言,讓秀麗勃然大怒。

「吵、吵死了!」

「我怎麼能不說!」

斜眼看著被聲色俱厲地批評的王慶張,楸瑛悄悄問靜蘭。

「……那兩個人,是什麼關係啊?」

這也正是劉輝很在意的地方,他不由得端正了姿勢,認真聽靜蘭的說明。

「算是青梅竹馬吧,他是一個商人的三公子,從以前就一直對小姐死纏爛打,我們都束手無策。雖然他曾被扔進冬天的河裡——不過沒想到最近又纏過來了。」

這話中帶刺。很清楚靜蘭本來性格的劉輝,不禁感到脊背發涼——這個叫慶張的少年還真有毅力,能夠遭遇了自己這位兄長的妨害工作後都不氣餒,簡直讓人佩服。

「……吶,那些男人是什麼人?」

先不說他認識的靜蘭,慶張看到跟他在一起的其他三個裝扮華麗的男人,不知為什麼突然很生氣。

「我的朋友啦!」秀麗不由分說地使勁敲了他一下。

「真是的,這種事你不用管啦!」

「當然要管!你不要被他們騙了!那種男人只有臉好看而已!被人玩弄了哭的可是你呀!啊、難道你真因為缺錢做妓女去了?!笨蛋!你要是這樣還不如直接找我給你贖身更快!」

被人說成只有臉孔可取的男性陣營們的反應因人而異,各有不同。

楸瑛馬上就心中有數地跟蝴蝶交換了一個視線,絳攸則因為覺得過於愚蠢而懶得說話。只有劉輝一個人因為他對秀麗過分親密的稱呼非常火大,他恨不得馬上就站出來表明自己就是「秀麗分手的前夫(而且現在也對秀麗情有獨鍾)」。

但是秀麗的反應更快,立刻給了他三個爆栗,接著繼續呵斥道。

「你別以為你胡說八道就可以打岔過去,三太!雖然你的確是個笨蛋,但我沒想到你能白痴到這種程度!昨晚要不是有人找茬,影月的銀兩和木簡也不會不見了。影月的錢,跟你滿不在乎的從父母那裡要來的不一樣,那是他的鄉親們一點點湊起來的,你居然加入到那些若無其事搶走他那些金子的卑鄙傢伙中!」

慶張無法反駁,只是咬緊嘴唇。看到青梅竹馬耷拉下腦袋,秀麗嘆了口氣。

「我現在安心了,看來你還有點罪惡感,把事情說清楚吧。」

「……是、是青巾黨那幫傢伙糾纏我!我喝完酒從酒樓出來的時候,突然被他們圍住,他們搶了我的錢後,還說『這小子好像還有用』,然後就把我帶回老窩了。」

「你還沒說為什麼要加入他們呢!」

「……他們說好好乾的話,能成為黨內的頭目。」

秀麗這次才真是驚呆了。

「你,想成為無賴們的頭目?」

「……那樣不是就會受人崇拜嗎?」

「受人崇拜?得到那個又能怎麼樣啊!」

「變強,爭口氣。」

他的視線悄悄落在靜蘭身上,就這個動作就讓除了秀麗和劉輝以外所有人都解事情的原委。

「我除了是個大少爺外,沒有其它一點優點。」

「你這不是很有自知之明嘛。」

「……所以,我希望能變成威風凜凜受人尊敬的人,給我喜歡的女人看看,還有,就是要讓我的情敵看看。」

說到這裡,就連相當遲鈍的劉輝都領悟到真相了。

「哈?!!你在說什麼?!!」

剩下一個完全不明白怎麼回事的只有當事人了。

除了秀麗外,其它的視線都集中到靜蘭身上了,靜蘭疲憊地按住眉間。

「我不知道你喜歡哪家的姑娘,不過你的思考方式太抓不住重心了,至少要是有人跟我說『我成了無賴們的頭目了,哈哈哈,很厲害吧』,我會立刻跟他斷絕關係。」

「……………………是嗎?」

這是他的不對,沒一個人同情慶張。

「那麼,跟無賴們成了同夥就是變強嗎?這樣就能反擊你的情敵嗎?」

面對秀麗嚴厲的指正,慶張無力地搖搖頭。

「……對吧?最終只是被人榨乾利用。再說了,現在這個時期,你還想著要加入那種地方?你沒考慮過,搞不好會被老大不分青紅皂白地解決掉,然後裹上葦簾扔進河裡?」

「老大?」

慶張反應遲鈍得簡直像是不知道地下社會的組織似的,就連蝴蝶都目瞪口呆了。

「就是啊,就憑你啊,到哪裡都只是個好人家的少爺啦,這不是挺好的嗎?你就相信青梅竹馬的朋友的話吧。」

劉輝也頗有同感的點點頭。

「嗯,而且你又很有恆心,能不屈服的長年跟哥哥——不,跟靜蘭對抗的人,可沒幾個人哦。」

過了一陣子,慶張才慢慢點點頭,然後看著影月。

「……那個,對不起啊。」

「嗯。對了慶張,我的木簡在青巾黨老窩的哪裡啊?」

「我沒靠近看,所以到底有沒有你的木簡我也不清楚,不過不尋常的木簡倒真的是很多,但是那些傢伙說,要把據點轉移到這裡來——」

楸瑛似乎要確認似的問道:「他們今晚要帶著木簡搬家過來?」

「是、是啊,所以你們快點逃——」

「好機會。」

對絳攸大膽的發言楸瑛點點頭,而蝴蝶一副厭煩的表情。

「等等,藍大人,難不成你打算出手嗎?那可是我們的獵物哦,你要破壞下街不成文的規定嗎?」

「情況不同嘛,不能全部交給『組連』處理,可以的話我希望可以交給我……」

「不可能,不徹底處理好的話,會壞了規矩。」

「那麼,我們就做到找回丟掉的東西為止如何?不是幫忙,正面跟對方交涉就交給你們。」

蝴蝶用柔軟漂亮的指尖點著下巴。

「……那好吧,我正考慮還要觀察他們幾天,萬萬沒想到對方居然送上門來了。」

「蝴、蝴蝶大姐?」

果然有什麼不對勁,她不是平常那個婀娜多姿的蝴蝶。

注意到秀麗掩飾不住疑惑的樣子,楸瑛看了一眼蝴蝶,蝴蝶好像很無奈的點了下頭。

「……秀麗,蝴蝶是『組連』眾頭目的其中一個,是管理花街妓女的頭目,在組連私下被稱為掌權女傑。」

「好像說得有點過了吧,藍大人。」

站在蛾眉微蹙的蝴蝶身旁的楸瑛像是故意說給別人聽似的嘀咕道:「這些都是事實,畢竟只要她一聲令下,即使眾頭目也得全部到這個青樓來啊。」

「慶張那個混蛋,居然跑了嗎?難得才要讓他表現一下就給我現眼。」

青巾黨頭目的彪形大漢,還有跟在他身後不斷聚集來的屬下們,一起抬頭看著豪華的建築。

「算了,他也就是個荷包。目前那個木簡更值錢,以後的生財之道就在這裡啦。」

頭目舔舔嘴唇,而其中一個嘍羅不安地看著四周。

「頭……頭目,你不覺得這一帶太安靜了點嗎?」

「大概是害怕了吧?我看他們也不過空有虛名!」

頭目揮起拳頭,冷笑了一聲。

「——小的們,出發!!」

受到破落嗓子的召喚,嘍羅們也大吼著跟著往青樓進軍而去。

進了寂靜的庭院後,他們撞開門就進了建築物內部,不過,「——到此為止了!」

突然傳來一個華麗爽朗的聲音。

頭目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還真敢來啊,你們這些不知羞恥的混蛋,給你們點好臉色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啦!」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衣裝靚麗、威風凜凜的頗有迫力的美女。她背後是一大排強壯的男人,數量是青巾黨根本沒法比的。

「我會讓你後悔踏進這裡的!作為對你隨便侵入我們領地的回報,我們不會手下留情的哦。今晚貴陽的眾頭目已經把這裡包圍了,雖然不過是一堆廢物——不會我不會放過一個人的。」

伴隨妖艷的微笑,纖細的白玉般的手溫柔地抬了起來。

「好啦——給我上!」

蝴蝶屬下的男人們沖著青巾黨們蜂擁而去。

「……蝴、蝴蝶大姐居然是眾頭目的其中一個呢!」

「幸好我拒絕了她的邀請。」

「白痴三太,你以為蝴蝶大姐會把你當回事嗎?」

「喂,給我安靜點!」

絳攸呵斥道。

非武鬥派四人組(秀麗·絳攸·影月·慶張),聰明地躲在酒桶的陰影里偷看;而武鬥派三人組(劉輝·靜蘭·楸瑛)一邊找木簡,一邊毫不客氣地幹掉青巾黨。從旁邊看去,簡直像是龍捲風一樣。

「不管是誰都有可取之處的。」

在一旁觀看的絳攸說了句非常失禮的話。

「……我、我看我也去吧。」

影月從酒桶後探出身子。

「那是很重要的東西,如果沒有它,我來貴陽就沒有意義了——我想自己找到它。」

絳攸俯視著影月,他跟外表完全不同,是個非常固執的少年,但是,絳攸也非常能理解他的心情,同時,也非常滿意他的堅強意志。

「你會打架嗎?」

「……不、不會,非常差勁。」

「我也很差勁,我只能等著別人打倒無賴後,從他身上搜東西,不過不要太期待了。」

影月的臉突然一亮。

「秀麗也一起來吧,總之你和影月要位於我能看見的地方。」

「啊、是。」

「咦?!那、那我呢?!」

絳攸聽到慶張悲慘的聲音,覺得沒法丟下他不管。

「想來的話就來吧,我不管。」

「我去!你們不要丟下我,我也很差勁的啦!」

「那麼,有什麼萬一的話大家就先裝死吧!」

聽到影月一本正經的提議,絳攸和秀麗忍俊不禁,無力的垂下肩膀。

「這主意不壞。」

於是四個人從陰影里出來了。

「怎、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青巾黨的頭目躲在房間一角打著哆嗦,他的屬下就好像紙人一樣一個個倒下了,頭目像抓救命稻草一樣緊握著布袋。

「只、只要有這個就不怕沒錢了,首先得先離開這裡。」

突然,他的視線一角映入了一個奇怪的影像:一個小姑娘正在昏厥過去的手下身上摸索著。為什麼在這裡會——瞬間,愚鈍的腦袋裡忽然閃現出一個絕妙的主意。

頭目揚起嘴角。

「呀?!」

突然被人抓住衣襟一拉,秀麗不由得發出一聲慘叫。回頭一看,原來有個面目可憎的彪形大漢。秀麗臉色蒼白,居然被人逮住了。

「過來!我要用你當人質逃出去!」

「秀麗!」

就在近旁的影月和慶張大叫道。

頭目看到慶張的臉後馬上勃然大怒。

「混蛋!居然敢告密!」

慶張一邊發抖一邊去咬頭目的手腕,雖然勇氣可嘉,但這戰術根本沒有效果。

「你們這些混蛋小鬼!」

果然,頭目手腕一揮就把他甩出去了,撞在牆上的慶張幾乎要暈過去了,影月也一樣被打飛出去,而且還把室內一角的酒桶蓋子給打破了。只聽喀嚓一聲,酒的香味便撲鼻而來。

但是,他們兩個人的努力也不是完全無效的,趁著他放鬆警惕的一剎那,絳攸用護身的短刀往頭目腿上划了一刀。

「哎呀!」

頭目不由得鬆開了抓著秀麗的手,絳攸將秀麗摟在胸前,倒在地上用身體護著她。

「絳攸大人?!」

「閉嘴!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你、你你你這個混蛋!」秀麗和絳攸忍不住閉上了眼睛。可是,該來的一擊卻始終沒有落下來,相反耳朵接收到的,是混雜著驚愕的慘叫,還有什麼東西狠狠砸在地上的沉重聲響。

兩人戰戰兢兢地抬起頭來,卻看到昏倒的彪形大漢身後,是一個小小的身影。

「影月……」

他用沾著水滴的手指,隨隨便便撩開貼在額頭前的劉海。

「……嗯,比之前那些便宜的酒好多了,貴陽第一青樓果然不是徒有虛名啊!而且,居然敢打飛我,你膽子不小么?喂!」

輕而易舉地把體重超過自己三倍的頭目踢飛出去的,正是影月。但是語氣不同,甚至相貌也不一樣,平時顯得非常溫和的下垂眼角,現在像貓似的上挑起來。

「……咦?影月?」

聽到有人叫影月而把視線轉到這邊的少年,直盯著秀麗看。

「想逃的話就趕緊逃好了。」

「你真的是影月?性格根本不一樣啊?!」

「別叫了,我是陽月,之前你們也聽說了吧。」

他說他不是影月——而是陽月。

「……楸瑛見過的就是我。」

就連絳攸都啞口無言了,然後他看見了倒下的酒桶。

「酒嗎?」

此時,頭目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了。

「混、混蛋!你就是那個跟我比喝酒還大鬧一場的小鬼!」

陽月的身影突然消失了,瞬間便出現在頭目胸前,以眼睛根本捕捉不到的神速妙技一拳擊中了對方的心窩。

「……那是因為你讓我喝了那麼難喝的便宜酒。」

「咚」的一聲悶響後,頭目口吐鮮血倒在了地上。這次翻著白眼的男人,一動也不動了。與此同時,昏過去的男人的夾衣里,滾出一個有些髒了的袋子來。看到從打開的袋口掉出來的木簡,絳攸大叫:「有了——就是這個!快撿!秀麗!」

「咦——這、這個啊——!」

看到木簡的秀麗不禁臉色大變,這個……這個就是,很重要的東西!

她馬上跪在地上,把散落的木簡收集起來。

「這些青巾黨在開什麼玩笑啊!」

「喂,女人……你稍微注意下四周。」

「咦?」

正要撿起一個木簡的瞬間,突然聽到陽月這麼說道,接著秀麗的身體便輕輕飄浮起來。視線翻轉,在裝飾得很豪華的頂棚跟前,秀麗看到剛才幾個正要從背後襲擊她的無賴們在一瞬間消失。

(咦——?)

清醒的時候,秀麗發覺自己正在少年懷中。陽月抱著跟他個頭相差無幾的秀麗,宛如羽毛一般輕輕著地。

注意到秀麗他們這邊有異常的武鬥派三人急忙跑來,卻因為少年出人意料的變臉而無言了。他們也親眼目睹了影月把一個彪形大漢踢飛出去的一幕。

「這次是特殊情況,別再期待我第二次。影月的木簡在這裡。」

稍微有些粗暴的放下秀麗後,他好像很累似地揉揉手臂。

「雖然說是上等貨,但是畢竟只喝到了一點……可惡,這就失效了嗎?」

一邊獃獃地斜眼一瞪,一邊咒罵某人的影月,咋了下舌便倒下去了。

「咦?影月?!」

眾人慌張地衝過去查看,結果聽到的是均勻而輕緩的呼嚕聲。

「跟傳聞中一樣手段了得啊!」

收拾乾淨後,蝴蝶跨過堆在地上的屍體走過來。

「見到這個小少爺的時候我就知道他跟一般人不同,沒想到如此絕妙。」

「就是啊,真不簡單。」

回應的話語傳過來。劉輝他們回過頭去,看到一群一看就感覺風格不同的壯年男人從破壞了的門口走進來。

「聽到消息的時候還覺得很可疑呢,怎麼也想不出是怎麼做到的。」

一個人這麼說道,還有一個人愉快地大笑著。

「喂喂,那個小鬼我們組織收了哦!」

「混蛋,那是本大爺先看中的人,怎麼可能交給你們這幫傢伙!」

劉輝從面帶怒容的頭目們中間穿過去,來到影月身邊。

「……不好意思,是我們先預約的,你們放棄吧。」

斬釘截鐵的發言讓頭目們一起轉過頭來。他們無論哪一個都非常有壓迫感,即使只和他們面對面就能讓人腿腳發軟,但是劉輝根本不為所動。

「你到底是誰?好面生啊。」

「嗯,因為是第一次見面。」

「哈哈,喂,你臉皮還挺厚的嘛。」

下一個瞬間,大笑著的頭目便不由分說地揮拳打過去。楸瑛上前一步想要保護他,不過劉輝伸出單手制止了他。

劉輝沒有閃避。

他眼睛眨都不眨地直盯著眼看就要擊中自己的拳頭。前額的頭髮因為風而擺動著。

頭目嘿嘿嘿笑了。

「——挺有意思,你叫什麼?」

「劉輝,紫劉輝。」

呆了一瞬後,大夥突然掀起一陣爆笑。

「你跟王重名啊!」

「那我們可得聽的了,不過,是我們先看中他的。」

劉輝露出一個微笑,然後把絳攸給他的木簡遞給眾頭目。

「——會試的應試木簡?!」

之前也說過,會試實際上是國試最終考試。

「這個小鬼是要參加會試的學生?!不,先不管這個——青巾黨那些傢伙太可惡了!」

「下次,希望你們可以早點著手。」楸瑛的話讓眾頭目全體失聲。

大家沉默的時候,劉輝開口道:「托你們的福,這次我們也受到了很好的教訓,居然敢搶走對應試者來說重於生命的應試書簡當作威脅——是得好好訓誡一番。」

一直沉默不語的一位白髮頭目站出來。

「——請讓我來處理可以嗎?」

「那是理所當然的吧?」

對於劉輝的詢問,楸瑛無言地表示同意。

頭目們重新回頭打量著熟悉的將軍。這位藍家出名能幹的年輕才俊,一直維持著隨時能伸手拔劍的姿勢佇立在那裡。這麼說起來,難不成……他們不禁覺得有必要重新估價面前的青年。

——能夠讓藍楸瑛跟在身後,視為保護對象的人物。

「可沒人是為了你所坐的位子而低頭哦。」

滿頭白髮的頭目試探地說道。劉輝很自然地放鬆了表情。

「——是為了朕本人嗎?」

捋著鬍子的頭目,哼地笑了。

「沒錯,由於我們的失態才造成了這個麻煩,是你在釀成無法挽回的失敗之前幫我們擺平的。還有,對於沒有遵守約定的事,我衷心向你致歉。」

白髮頭目的話說完後,包括蝴蝶在內眾頭目一起屈膝跪下,叩首。簡直就是威風凜凜的謝罪。

「……掌管下街嗎?」

對小聲嘀咕的絳攸點點頭,楸瑛總算放開了手中的劍柄。

「今天就算是先欠了一個人情吧,不過總而言之,對方是承認我們是足以與他們結盟的對象了吧?這樣算是意外的收穫吧。」

此時,倒在地上的影月的眼帘微微震動了幾下,然後便慢慢張開了眼睛,注意到劉輝手中的木簡後他蹭地一下跳了起來。

「這是——我的應試書簡?!」

「……不是的。秀麗,找到了嗎?」

在頭目一幫人談話期間一直拚命找書簡的秀麗,無力地垂下了雙肩。

「……沒有。另外一個影月說就在這裡,可是還沒有說具體地方就睡著了……」

全場陷入沉默。

影月握緊拳頭,搖搖晃晃地往房間角落的酒桶那裡走去/「影月?!」

「我去喝酒!等陽月出來了,你們問他東西在哪裡!!」

「咦咦!!可是你不是很不會喝酒嗎?不要喝啦。」

秀麗把影月雙手反剪到背後,影月語氣慌亂地反駁道:「那個又不可能再發行!不找到怎麼行——你放開我!秀麗!」

「我知道我知道!我很明白你的心情,不過至少等明天吧!」

「那個——對不起。」

在他們爭執的時候,突然出現了一個很不合時宜的悠閑聲音。

回頭一看,是位將花白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的溫和男人,他正站在壞了的門外。

「啊,三太的父親……不,王老爺!?」

「哎呀,秀麗,好久不見了。我們家那個笨兒子老是給你添麻煩。」

他露出典型的商人的笑臉,轉而向蝴蝶他們看去。

「哎呀哎呀,蝴蝶還有眾頭目都在呢。好像發生了什麼很不得了的事啊……那個,這裡有沒有一個叫杜影月的人啊?」

「咦?我、我就是。」

「對對,就是你,按照約定我給你送來了,姮娥樓本日深夜——對吧。謝謝您昨晚的預定,因為實在是太貴重了,所以我親自送來。」

「咦?咦?」

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一時無法接受的影月直翻白眼。

「哎呀,您跟昨晚感覺不太一樣啊,這個還給您吧,史上最年輕的州試及第的優秀少爺,肯來光顧我們店,實在是我們的光榮啊。」

王老爺拿出的東西,是一卷稍微有些髒了的木簡。

經過三拍的沉默後,影月誇張地蹦了起來。

「我、我的應試木簡——!?這、這個是陽月,是我給你的?!」

「您忘了吧?我明明說了您付了定金就不需要擔保,可是您說『今天鬧得得比較過分,大概會引起不少麻煩。忙亂之中那遲鈍的傢伙說不定會弄丟,你把這個和酒一起送去。對了,送去貴陽第一青樓,明天晚上晚點最好』您不是這麼說的嗎?」

一陣肉眼無法分辨的冷風卷過了當場,但是,只有王老爺沒有注意到。

「難道是提前慶祝?哎呀,您眼光很高啊。這可是恐怕連聖上都沒有嘗過的超級高級酒哦,一瓶就要金十兩銀三十兩。因為價錢很貴,所以很少會拿出來……」

「……銀、銀三十兩……是嗎……」

影月結結巴巴地問道,秀麗他們都知道,那是影月隨身帶的盤纏的金額。

也就是說,「另外一個影月」打倒無賴們後拿了十兩金子和影月隨身帶的盤纏,爽快地丟了出去,換來了這一瓶超級高級酒,真是個會給人添麻煩的人格。

「啊,等睡在那邊的我的三兒子起來,請轉告他自己走路回家,以後也請大家多多光顧王記商號。」

帶著笑臉,留下一句對兒子很嚴厲的話後,王老爺意氣風發地回家去了。

只留下極品酒,還有好像見到鬼一樣的影月。

「——杜影月,黑州西華村出身,保護人水鏡道寺。十二歲奪得黑州州試榜首,今年十三歲,參加會試——」

渾身無力的影月吃驚地抬起頭來。

劉輝的手緩緩伸向帶著稚氣的少年的面前。

「能拿回木簡真是太好了——順利通過考試,到我那裡去吧。」

「……你是?」

影月吞下了後面的話,對他點點頭。

「哦,好像結束了啊。」

姮娥樓最上層——的又上面一層,霄太師在鋪著琉璃瓦的屋脊頂部,偷看著下面的騷動。

儘管他的身體只是微微前傾,但要是再往前一點的話,說不定就會翻身摔下去,那麼就算變成肉泥也不誇張。這位老人家還真是悠閑。

身旁還有一位老人端著酒杯喝酒,他眼明手快地想去抓霄太師的腳,不過頭都沒回一下的霄太師一下子就避過了這個攻擊。

「多危險啊,要是掉下去怎麼辦,黃葉?」

「既然你想掉下去就別躲!你要是真摔下去,我還能拿來做很多人體試驗呢,我會細心地給你治病的。」

「別騙人了,你這個惡毒醫生!」

「我陪你喝酒你就該感謝我,我才不想跟你一起喝呢。」

「我就是庸醫,你有意見就把酒錢還來!」

「那你把我帶去的梅包子錢還來!」

他們之間劈里啪啦冒出一陣火花,然後兩人同時哼的一聲背過臉去。

背對背沉默地喝了一會兒酒,葉大夫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多長時間了?」

「沒多久吧。」

是么?葉嘀咕了一句,抬頭眺望幾乎要落到地面的浩瀚星空。

「……不過紫霄你越來越不一樣了,你變得喜歡人了。」

「我討厭。」

反駁的聲音很年輕,葉大夫像個孩子似的笑了,那聲音還像個青年一樣年輕。

「可是那之後已經過了很久了,我們就都承認那是例外不好嗎?」

對方沒有回答,葉大夫繼續說道:「……你認為,八仙會聚在一起嗎?」

「誰知道啊,因為有個睡個沒完的傢伙呢。」

「這也不壞。總之,我們就這樣子喝酒吧。」

看著動作帶著些醉意的老朋友端起酒杯,霄太師暗自嘀咕道,「……你喝太多啦,黃葉!你以為這是誰的酒啊……」

「——真沒想到那個小少爺是會試應試考生呢。」

最後一次到姮娥樓來幫工的秀麗,一邊打著算盤一邊感嘆道。

「真是的,而且才十二歲就在州試名列榜首……說不定是個超過絳攸的才子呢。」

所以他才那麼拚命地找木簡。

「而且他還很奇怪呢,喝了酒之後就會改變人格。那之後他真的沒有住秀麗家而是去找了便宜旅店嗎?」

「嗯,他堅持說是因為藍將軍給他買了酒,所以執意要離開,他甚至還要因為我們的照顧而留下打擾的費用,結果當然被我們硬塞了回去。」

「真是個老實的孩子。」

「……蝴蝶大姐,那天的客人里有一個是聖上,你不覺得吃驚嗎?」

「我早就已經猜出來了,能讓藍用敬語,又在二十歲上下的男子,普天下就只有一個人。」

不愧有著一雙能夠觀察人的眼睛啊,秀麗不禁在內心讚歎。

「啊,今天是最後一次來幹活了吧,秀麗?」

「咦?」

一回過頭來,下巴就被她柔軟的手指捏住了,秀麗使勁掙扎。

「蝴、蝴蝶大姐?」

「我說過有東西要送給你對吧?是化妝方法和一套化妝道具,每個青樓頭牌的妓女每人送了一種,每個都是最高級品哦,要好好使用。」

「咦?!化妝品什麼的就不用了。」

「你要好好記住,化妝是女人戰鬥服,參加戰鬥的時候一定要穿的哦——這樣,你就絕對不會哭了。」

秀麗定定地看著蝴蝶。

蝴蝶柔軟的手指開始給秀麗化上一層淡妝。

「哭的話妝就要毀掉了,不管妝化得多淡臉都會變醜,所以不管多麼痛苦你都不可以哭。」

「…………」

「你要去吧?去戰鬥,而且是隻身一人。」

秀麗的喉頭上下震動著。

「你要堅強哦,我很為你的勇氣和決心感到驕傲呢。」

「……蝴蝶大姐」

「好啦,不要哭!真是的,你不要小瞧我蝴蝶的情報網哦,這可和去年春天夏天的假期不一樣——我從一開始就知道這是個漫長的假期了,可是……如果覺得辛苦,你隨時都可以回來。」

「就是因為你那麼寵我,我才覺得……不能和你說……」

「傻孩子,你要是自己給自己斷了後路,怎麼可能堅持站到最後?你隨時都可以回來,我的小姑娘!」

「嗚……」

「你看,我都說了不能哭啦。聽好,不管別人說你什麼,都不可以捨棄女人的自尊,即使和男人站在同一個舞台上,也不要變成男人,你要作為女人,去做男人做不到的事情,沒關係的,你是個多麼努力的孩子,我心裡最清楚。」

蝴蝶輕輕親了一下秀麗的眼帘,那嫣紅的嘴唇浮起一抹微笑。

「誰要是欺負了你就跟我蝴蝶說,那男人要是到花街來的話,一定少不了給他吃苦頭!」

「……這話從蝴蝶大姐口中說出來就不像開玩笑了。」

「因為我是認真的啊,來,要好好挺直脊樑,揚起頭來。」

看到秀麗使勁揚起頭,蝴蝶露出一個微笑。

「——去吧,你一定會成為一個好女人。」

騷動發生數日後——秀麗去了事先為會試應試者開放的預備學舍。

儘管一直處在充滿疑惑的無禮視線中,但是秀麗絕對不會低頭。

「——果然是你呀,唯一的一名女性應試者。」

「……影月」

「我就想可能是你,啊哈哈,總覺得我們被當成珍稀動物了呢……」

周圍的竊竊私語突然大聲起來,影月不舒服地露出一個苦笑。

「……似乎還會出現珍稀動物哦。」

「藍將軍的弟弟也成了傳言的主角,說不定就是他。」

「……藍將軍的弟弟!?參加考試嗎!?」

「我聽說是這樣的,秀麗。」

影月仰頭看著秀麗。

「絕對要考中哦!」

聽到強有力的話語,秀麗也點點頭。

「嗯,一定!」

「那我們走吧——對了,你化的妝,非常漂亮哦!」

「……我知道我技術不高明啦,你不用安慰我也沒關係……」

——於是,兩人一起往預備學會走去。

上治三年國試及第者前三甲

第一位(狀元)——杜影月(男·十三歲)

第二位(榜眼)——藍龍蓮(男·十八歲)

第三位(探花)——紅秀麗(女·十七歲)

第二個故事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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